1931年11月，人在北京的徐志摩收到了陸小曼的電報。陸小曼沒錢花了，她要徐志摩回上海一趟。

徐志摩看到錢這個字，頓時頭皮發麻，陣陣壓力。陸小曼婚後太會花錢，吃穿住行都要最好的，一個月光是房子的租金就要100元，還要養豪車，家中還有司機，廚師，傭人，園丁等，雜七雜八算下來一個月要花四五百。

徐志摩不得不在多所大學教書，空餘時間寫文章賺稿費，兼職當中介賣房子。

他想到了各種辦法賺錢，仍然不能維持家裡的開支，時常都要借錢。

昔日注重儀錶的徐志摩變了，衣服有了補丁，褲子有了破洞，他也不介意。

他每天思考的都是如何賺錢供養妻子陸小曼，完全忘了詩和遠方。他的變化讓他的父親徐申如痛心疾首，這也是徐申如不能接受陸小曼的原因之一。他認為自己才華橫溢的兒子被陸小曼毀了。

陸小曼的電報只提錢，徐志摩的心情很低落，卻又擔心小曼的日子不好過，於是請假回了上海。

徐志摩先是搭乘飛機到南京，然後坐火車到上海，一路奔波，只為早點看到陸小曼。到家後，陸小曼正躺在軟榻上，抽著鴉片吞雲吐霧，看到丈夫歸來，她既沒有起身，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

徐志摩看到這樣的情形，心中的難過可想而知。他勉强擠出笑容勸陸小曼不要再吸鴉片了，培養些其他的愛好，陸小曼卻因為長期吸食鴉片，情緒失控，不能自製。

陸小曼把徐志摩的好意當成了對自己的束縛，氣急敗壞的她把手中的煙槍朝徐志摩的臉上砸去。閃躲中，徐志摩的眼鏡掉在了地上，這一砸，砸在了徐志摩的心上。

徐志摩不是一個喜歡發脾氣的人，面對妻子的無理取鬧，他不言不語，只是默默撿起地上的眼鏡，離開了家門，留給了陸小曼一個落寞的背影。

陸小曼如何不知自己的任性，然而她已經無法管住自己了。

鴉片控制了陸小曼，也毀了她和徐志摩的感情。

徐志摩在朋友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回家後，陸小曼卻還是老樣子，冷著一張臉，不言不語。

明明是回到自己的家裡，徐志摩卻感覺像是處在一個陌生的環境，面對一個陌生的人。

昔日愛笑又頑皮的陸小曼不見了，這是讓徐志摩最痛心的地方，他願意為了陸小曼拼死拼活地賺錢，但他不想看著陸小曼就這樣沉淪下去。

當天，徐志摩帶著行李失望地離開了上海，去了南京訪友。

18號晚上，徐志摩住在何競武家裡，這個位置離飛機場很近。為了省錢，他第二天要搭乘免費的郵政班機“濟南號”回北平。

誰能想到有去無回。

1931年11月19日中午，陸小曼在家中只覺得很疲憊，無論如何都提不起精神。

陸小曼正準備抽幾口鴉片，卻聽見有東西掉落地上的聲音，轉頭一看，是掛在客廳牆上的徐志摩相框突然掉在了地上。陸小曼走過去，怔怔地望著地上徐志摩的照片，她已看不清徐志摩的模樣，上面全是碎玻璃渣，一股寒意彌漫在心裡，陸小曼不禁打了一個寒顫，說不出是為什麼，她感到毛骨悚然。

這一天下午兩點，徐志摩乘坐的飛機在濟南由於雨霧天氣，撞上了山頂，墜落山下，機毀人亡。

這位年僅34歲的詩人死在了空難裏。空難現場，徐志摩的面容已經被燒得認不出模樣，他的指甲裏都是泥和血，周圍的泥土有被抓過的痕迹，徐志摩死前遭遇的痛苦可想而知。

徐志摩唯一留下的遺物是一個鐵盒子，裡面裝著的是陸小曼畫的一副山水畫。因為徐志摩的精心保護，才能倖免於難。

他帶著這幅畫是為了到北京後，拿去請社會各界名流在畫上題字，討陸小曼歡喜。

他想著陸小曼看到他的傑作後，一定會笑顏如花。

徐志摩坐在飛機上發呆，卻沒想到他和陸小曼已經沒有未來。

陸小曼得知徐志摩的死訊後，當場昏了過去，她無力承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從小到大，習慣被寵愛的陸小曼何嘗遭遇過這等人生巨變。

陸小曼醒來後，哭得肝腸寸斷，當語言不能表達一個人的傷痛時，眼淚無聲地傾述最是淋漓盡致。

然而無論陸小曼如何悲痛和後悔，都不能得到徐志摩父親徐申如的原諒。

1932年，在海寧舉行的徐志摩追悼會，徐申如不准陸小曼參加。這位痛失愛子的老人對陸小曼有太多怨恨。

是啊，在徐志摩的許多親朋好友看來，如果不是陸小曼揮金如土，徐志摩又何必四處兼職；如果不是陸小曼堅持不肯北上，徐志摩也不用兩頭奔波。如果不是陸小曼因為錢花完了，發電報催徐志摩回上海，他也不會請假回來。

人世間種種因果，串聯在一起，註定了不可挽回的結局。

陸小曼的悔和恨來得太晚，直到失去徐志摩，陸小曼才意識到過去的自己太荒唐。

徐志摩活著時，多次表示希望她戒掉鴉片，希望她能重拾自己的才華，那時的陸小曼聽著徐志摩的反復絮叨總是很不耐煩，時常對他發脾氣。

徐志摩離開了，陸小曼的眼淚也流幹了，只恨自己過去不懂珍惜。

陸小曼在《哭摩》中寫道：

“我一定做一個你一向希望我所能成的一種人，我决心做人，我决心做一點認真的事業！”

陸小曼首先做的事情，是整理出版徐志摩的各種作品，她不希望徐志摩的才華被掩埋。時間能帶走很多人的記憶，但只要作品能留下來，徐志摩就能以另一種形式活著。

在陸小曼多年的不懈努力下，整理出版了《雲遊》《愛眉小劄》《志摩日記》《徐志摩詩選》《志摩全集》等。

自從徐志摩死後，陸小曼的身體狀況更差了，生病是常有的事情。

也囙此，她離不開翁瑞午的照顧。

陸小曼貌美，許多男人都曾提出要代替徐志摩照顧她，只要她願意委身。唯有翁瑞午不要求回報，縱然陸小曼表示徐志摩死後，她不會再嫁，對翁瑞午只有感情，沒有愛情，翁瑞午仍然心甘情願。

為了供養陸小曼，翁瑞午甚至不惜賣掉自己辛苦收藏的字畫古董，只為陸小曼能好好地活在這個世上。晚年的翁瑞午窮困潦倒，體弱多病，還出軌了陸小曼的養女，這件事情，鬧得滿城風雨，陸小曼卻表示：

“我之所以一點都沒醋心，實在是由於我對翁瑞午只有朋友的感情，早已不存在什麼愛情了。“

上海中國畫院保存著陸小曼填寫的履歷，上面寫道“我二十九歲時志摩飛機遇害，我就一直生病，到1938年三十五歲時和翁瑞午同居”。對陸小曼來說，和翁瑞午同居或許只是對翁瑞午的報答，她欠翁瑞午太多，也囙此能够釋懷翁瑞午的背叛。

對翁瑞午是歉意，對徐志摩是悔意，陸小曼牢記徐志摩的話，在徐志摩去世後開始用心學畫，拜師畫家賀天健學習山水畫。

陸小曼有畫畫的基礎，只是以前總是三分鐘熱情，囙此並未能學有所成。

如今戒掉了浮躁，陸小曼的努力有了回報。

1941年，上海大新公司樓上舉辦了陸小曼畫展，一共展出了100多幅陸小曼的作品，畫展很成功，來觀賞的人絡繹不絕，紛紛對著面前的水墨山水畫讚賞不已。

陸小曼在努力學畫的同時，仍然戒不了鴉片，面容一直很憔悴，這讓新認識的好友趙清閣擔心不已。

陸小曼感動於朋友的關心，囙此發誓要戒掉鴉片，也只有這樣，她認為自己才對得起朋友，對得起徐志摩。

當一個人下定决心做某事，上天也會成全他。

1947年春，陸小曼住進了醫院，和傷害了自己身體幾十年的鴉片作鬥爭。

陸小曼在備受煎熬的堅持中，戒掉了鴉片，並寫下了處女作《皇家飯店》。陸小曼還和王亦令合作，翻譯了泰戈爾的詩歌集，兩人編寫了故事《河伯娶婦》。

趙清閣驚喜於陸小曼的變化，她不斷介紹朋友給陸小曼認識。

陸小曼的生活不再冷冷清清，除了和朋友聚會，她在繪畫上不斷精益求精。

解放後，在一次畫展中，陸小曼的畫吸引了上海市長陳毅的注意，當留意到畫的作者就是已故詩人徐志摩的遺孀陸小曼時，陳毅十分關心陸小曼的近况，得知陸小曼也住在上海，且生活艱辛時，陳毅當即表示這樣的才女應該得到照顧。

1956年，53歲的陸小曼在陳毅的關照下，有了第一份正式工作，她成了上海文史館官員，雖然薪水不多，但陸小曼很滿足，用自己賺的錢，心裡很踏實。

此時的陸小曼哪裡有一點昔日名媛的模樣，她不施脂粉，身穿素服，脚穿布鞋，活得隨性自在。

以前的陸小曼整日紙醉金迷，卻仍然不快樂，這份不快樂害苦了自己，也害苦了徐志摩。

陸小曼知道如果徐志摩看到自己的變化，一定會感到欣慰。

晚年的陸小曼，雖然疾病纏身，精神面貌卻一直很好，臉上始終保持著微笑，人也長胖了一些。

1957年，韓湘眉從美國來華探親期間，看望了陸小曼。

當她見到陸小曼時，大吃一驚：“你快胖得我認不出來了！精神還這麼好，我真想不到啊。”

陸小曼笑道：“我現在過得很好，有工作，有收入，我已被聘為上海文史館館員。”

1949年，1955年，陸小曼的作品兩次入選全國美術展。

1958年，陸小曼加入上海市美術家協會。

1959年，陸小曼被評為“三八”楷模，同時當上了上海市人民政府參事室參事，積極參政。

她在不斷追求進步。

陸小曼對友人說：“冥冥間，睡夢裏，我仿佛看見，聽見了志摩的認可”說完後，她開心地笑了。

1964年，陸小曼的身體狀況已經很差，她還是强打精神為成都杜甫草堂畫了四幅山水條幅，以作“杜甫生平展覽”之用。

畫好後，她問閨蜜趙清閣：“你看我的畫是不是比解放前進步些？”趙清閣說：“你畫出了杜詩的樸實意境、神韻，你是杜甫的知音！”，

陸小曼笑道：“你是我的知音”

徐志摩活著時，總是希望小曼能和他一樣醉心於文學藝術的世界，陸小曼卻沉醉在奢華的生活不能自拔，徐志摩去世後，她終於活成了徐志摩想要的樣子。

寫文，翻譯，畫畫，陸小曼是名副其實的才女，只是她把自己的才華擱置了太多年。

晚年的陸小曼告訴好友王映霞：“過去的一切好像做了一場噩夢，酸甜苦辣，樣樣味道都嘗遍了。”

世事一場大夢。

早年的陸小曼，猶如生活在雲端，出生便是贏家，家境富裕，長相甜美，上天給了她一切。前夫王賡癡戀她，徐志摩寵愛她，誰都捨不得對她說一句重話，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陸小曼囙此越發恃寵而驕。

陸小曼的任性在徐志摩去世後戛然而止，只是成長的代價太過沉重。

人生若只如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