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稿|254條中華鱘背後的守護人:年近七旬,苦撐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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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妻子對老梅養中華鱘這件事頗有怨言,但更多的是擔心。提起老梅,2022年1月14日,湖北省一比特研究中華鱘的教授告訴澎湃新聞,“他養了很多年了,很資深。”他可能是現時全國範圍內養中華鱘的年齡最大的人。中華鱘貴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長江極危物種,不能吃,不能賣,老梅在貼錢養了15年之後,陷入困境。

“那些魚是他一輩子最大的成就?笑話!是最大的悲劇吧!”

妻子對老梅養中華鱘這件事頗有怨言,但更多的是擔心。

“他快七十歲了,剛做過心臟手術,還吃著藥,晚上還要熬夜巡塘,全是他一個人。他隨時可能倒下。”妻子說。

可老梅覺得,即便倒在魚池邊上,甚至死在保護中華鱘這件事上,也值了,“死得其所。”生在長江,長在海裡,萬裏歸家。能長到700多公斤重、4米長的中華鱘被認為是“長江魚王”、“國寶”、長江旗艦物種,代表著長江生態的健康狀況。它曾經在長江中數以萬計,現在卻難覓踪迹,野外自然繁殖活動也多年不見。

中華鱘。本文圖片均由澎湃新聞記者溫若寒攝

提起老梅,2022年1月14日,湖北省一比特研究中華鱘的教授告訴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他養了很多年了,很資深。”

浩浩長江從城邊流過。距三峽大壩僅十公里的老梅魚場,簡陋、破舊、狹小,但保種了254條、十多歲、即將成年的子一代中華鱘大魚,其數量甚至超過同在宜昌市的中華鱘保護區和三峽集團中華鱘研究所的子一代中華鱘數量,規模居宜昌市第一、湖北省第二、全國第四。

老梅魚場。

推開窗就能看見大壩,坐在家裡就能聽到汽笛聲,山上山下都是橘子樹。

老梅是三峽移民,新家在搬遷後的縣城——屈原故里湖北秭歸。他可能是現時全國範圍內養中華鱘的年齡最大的人。

中華鱘貴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長江極危物種,不能吃,不能賣,老梅在貼錢養了15年之後,陷入困境。

受上游風景區清淤下泄的渾水、上游廊道工程施工挖斷並佔用中華鱘魚池的取水渠、混凝土溝槽水、持續高溫等的影響,老梅魚場2021年已死亡十多歲的子一代中華鱘五條。

剩餘倖存的中華鱘還能撐多久?

除此之外,資金緊張,“捉襟見肘”,債務如山。

十多釐米長的小魚苗長成了一兩米長的大魚,即將“成年”;而老梅頭髮花白,黑瘦,年近七旬,剛做了心臟手術,每天要服藥。

這些魚怎麼辦,交給誰?能養好嗎?老梅很擔心。家人不願意捕手,魚場主力是他一個人,夜裡巡塘也是他一個人。

另一個令他煩心的問題是債務,“一千多萬元,接近兩千萬元的外債,留給孩子還嗎?”

妻子也快七十歲了,她說,“只要他把魚交出去,債務我跟他一起還。房子可以賣掉,總還可以賣幾十萬元吧!”

但老梅的態度又有些衝突,他不想放弃。“如果有資金,即便我動不了,我還有嘴,可以指導其他人養。”他最擔心的是沒人捕手。

老梅的產業夢

魚場的主力是老梅。水電工老魯白天時會在這兒幫忙。廚師經常換,薪水低,留不住人。

從破舊的辦公樓二樓望出去,一個個魚池像是咕咚咕咚的泉眼。

大部分池子養的都是中華鱘,少量池子裏有長江鱘、錦鯉、西伯利亞鱘、鰉魚等。

其中一條長江鱘原本通體金黃,取名“金龍”。但六年前遭人投毒後,身上開始長黑斑。

老梅出生於上世紀五十年代,1983年入黨,在秭歸新縣城忙碌多年後,2002年從警察崗位上提前退休。他在村裡的山坳裏租地方建了小魚場,把父母也接了過去。

老梅。

2003年,三峽水利樞紐工程蓄水運行。老梅的家就是在大壩邊上、壩上庫首第一縣。

“當時政府號召大家養魚,鼓勵移民‘發水財’,我和弟弟都在江裏承包了網箱。後來又讓網箱上岸,治理水污染,我就建了這個小魚場。”老梅說。

老梅有個中華鱘的產業夢。他起初養錦鯉、西伯利亞鱘等商品魚,2005年在全國考察後發現,“西伯利亞鱘、美國匙吻鱘等等,都是國外的鱘魚,且國內僅有少量親魚,或幾乎沒有。我想發展中國自己的魚種,中華鱘是我們特有的珍稀魚類,性狀非常好。如果政策放開的話……”“皮革、入藥、食用……”

“但首先是保護!”老梅說。

無論是水產養殖、商業利用,還是增殖放流中華鱘,都需要親魚和大量的苗種。

秭歸縣人民政府2004年4月21日遞交給國家農業部的函寫道,“(老梅魚場附近)連片500畝土地可用作三峽長江魚類良種場建設,可確保良種場用地要求。”

秭歸縣發展和改革局2006年6月12日針對老梅魚場關於三峽庫區秭歸縣長江魚類資源增殖放流基地可行性研究報告的批復檔案稱,該項目估算總投資2000萬元,企業需自籌1400萬元;項目建成後,除可以上繳營業稅,還具有避免長江魚類資源衰退,傳播魚類增殖科技,發揮帶領廣大農(移)民致富奔小康的社會效益。

2006年5月,老梅獲得宜昌市水產局稽核簽發的《湖北省水產苗種生產許可證》,其中明確標注生產品種:中華鱘、胭脂魚、西伯利亞鱘、史氏鱘、錦鯉、美國斑點叉尾鮰。

受當時政策鼓勵,2006年至2008年,老梅從中華鱘研究所分三批,引進了兩千尾中華鱘魚苗。他想承擔三峽庫區的增殖放流項目,連續三年提交申請,“當時花了二十多萬元”,然而項目最終沒落到他這裡,但中華鱘就此養下。

中華鱘“成年”需要八年,甚至更長的時間,此後才能考慮繁育——產卵、受精、孵化魚苗。老梅沒申請到增殖放流項目,把中華鱘養大後,怎麼辦?

“長江中華鱘繁殖群體規模已由20世紀70年代的10000餘尾下降至現時的不足100尾。葛洲壩截流至今33年來,中華鱘繁殖群體年均下降速率達到約10%,情况令人擔憂。如不採取有效措施,中華鱘自然種群將迅速走向滅絕。”2015年農業部印發的《中華鱘拯救行動計劃(2015—2030年)》提及。

1983年,我國全面禁止中華鱘的商業捕撈利用。1989年,中華鱘被列入國家一級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為保護葛洲壩壩下現時唯一已知的中華鱘產卵場及其繁殖群體,1996年,設立“長江湖北宜昌中華鱘省級自然保護區”。為保護長江口中華鱘幼魚群體及其索餌場,2002年,設立“上海市長江口中華鱘自然保護區”。

十五年過去,老梅魚場曾經體長十釐米左右的小魚苗,已經長成一兩米長的中華鱘大魚。黝黑的脊背偶爾露出水面,魚尾甩過來,池壁猛地一震,讓走過的人心裡一驚。

老梅魚場裏的中華鱘。

中華鱘大魚吃的飼料是黑褐色、短棒狀的顆粒,帶著一點腥味,含油脂和蛋白質等成分。“9000多塊錢一噸”,老梅說,他特別叮囑廠家,不能含有特定的成分,如硫酸銅。“我們吃了幾次虧才終於找到原因,硫酸銅能殺菌,能消毒,它也能殺精,影響中華鱘的性腺發育。這是我率先發現的。”

老梅說,他養的中華鱘已逐步進入性成熟階段,繁育需要設施,需要投入,但他資金緊張,只能先擱置。

小池能養出大魚?“九死一生”中華鱘在這裡蝸居

歷經天灾、人禍,十五年後,2000尾中華鱘魚苗,倖存250多尾,長成大魚。

中華鱘可以長到三四米長、1400斤重、40齡,但老梅魚場的中華鱘遠沒這麼大。

跟動輒十幾米甚至上百米深的江水、一兩公里寬的江面相比,老梅魚場的魚池簡直是“蝸居”、“囚籠”。

魚場沒有圍牆,也沒安裝大門,監控有盲區。從汽車駛過的公路下來,可以直接走進老梅魚場。再往坡下走,是有時流著淺水的河道。

從魚場一端走到另外一端,路是魚池的池壁,很窄,多根白色的塑膠水管橫亙,一不小心就會踩上,甚至踩破水管。魚場裏堆著不少破損的水管。

水從上游山谷裏流下來,經開放的水渠流進魚場,流進中華鱘魚池。中間沒有緩衝,沒有檢測。魚場裏除了嘩嘩的流水聲,增氧泵24小時“嘭嘭嘭”地響,保證每個魚池裏不停有氣泡冒上來,新增溶氧。

老梅魚場的魚池方方正正,像“猪圈”。這跟全國其他地方的中華鱘魚池幾乎都不相同。

別的地方的中華鱘魚池大多是圓形的,便於不停遊動的中華鱘轉彎,减少擦傷。

湖北荊州一處中華鱘保種基地的圓形魚池直徑達38米。但老梅魚場沒那麼大地方。他說,為了充分利用空間,魚池建成了方形,大約七米乘以七米,水深不足兩米。一個魚池裏最多擠了20多條中華鱘大魚。

在江海裏橫衝直撞的中華鱘,在這兒只能小小翼翼地擺尾,否則一個衝刺就會撞牆。

澎湃新聞發現,魚場裏多條中華鱘的吻部有明顯外傷。

一比特研究中華鱘的專家告訴澎湃新聞,中華鱘一個擺尾,沖出去就是三倍體長的距離。“左一下,右一下,就是六倍體長。能建小的魚池嗎?”“水深不足,那麼水壓就不够,中華鱘沒安全感。怎麼可能長得大?”

老梅想建大的魚池,他已經賣掉錦鯉等商品魚,空出來四五個魚池,想連起來,圍成200平方米左右的大魚池。但資金緊張,擱置了。

2016年,湖北秭歸當地遭遇洪水,老梅魚場的取水渠被完全沖毀。泥漿灌滿中華鱘魚池,死亡三百多條子一代中華鱘。

禍不單行。第二年,2017年,有人投毒,54條子一代中華鱘大魚被毒死,其他魚也被殃及。老梅差點想不開。警方立案查了好久,案子至今沒破。

2021年初,上游景區清淤,渾水在夜裡沖進魚池,隨後,2月份死亡一條中華鱘大魚,5月份死亡一條,6月份死亡一條。

上游一項涉長江大保護的生態廊道工程施工,先是泡水泥溝槽的水沖下來,沖進中華鱘魚池。2021年8月底,工程隊又强行挖斷了老梅魚場的取水渠。他兩次報警,還提前兩年給縣裡遞交報告預警,最終沒能攔住被斷渠。

“水泥溝槽的水,含堿類物質,是毒水!”老梅說。隨後,多條中華鱘大魚翻肚,西伯利亞鱘小魚開始批量死亡。

秭歸縣氣象臺(秭歸國家基準氣候站)發佈的氣象預報資訊顯示,2021年9月1日,魚場所在地茅坪鎮的最高氣溫達34攝氏度,2021年9月2日達30攝氏度。

老梅測溫發現,中午時,地面溫度甚至超過40攝氏度,但他沒有更多的水給魚池裏的中華鱘降溫。

2021年9月26日,一條中華鱘大魚死亡,體長近兩米。五天后,2021年10月1日,又死亡一條。

2021年9月26日,老梅魚場一條中華鱘大魚死亡,等待漁政部門工作人員解剖、登記。

老梅請教專家,訂購了藥物,溶在水裏,把中華鱘飼料浸泡、吸幹藥液,然後灑在魚塘裏。

老梅魚場的取水渠為何被工程隊挖斷?2021年9月29日,湖北秭歸經濟開發區管委會書面回復澎湃新聞稱,開工前跟老梅簽有協定進行“改渠”,現時正出資為老梅魚場架設水管,“永久性解决中華鱘養殖場的水源安全問題。”

但三個多月後,2022年1月2日上午11時許,老梅向澎湃新聞表示,前述取水渠還是斷的,涉事養殖場仍處於應急抽水狀態。魚場用水緊張。

老梅的難題:“他哪裡有錢還?都在水裏!”

“彈盡援絕,油盡燈枯。”弟弟這樣形容老梅的處境。

包括兒子在內,家裡幾乎每個人都覺得老梅該放手了。

“是要保護,但養中華鱘賺不到錢的。它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不能吃,不能賣,養了十幾年了,可以了吧?”妻子這樣說老梅。

妹妹也覺得老梅已經够辛苦了,養了15年了,該把魚交給國家,回去安享晚年。“但他快七十歲了,還能撐幾年?而且心臟不好,剛做過手術。”妹妹說。

老梅和水電工老魯連著吃了三天的菜。

老梅的妹夫易先生告訴澎湃新聞,老梅有五個兄弟姐妹,五家人都幫老梅貸過款,也都借過錢給老梅。“他養中華鱘,這是正事!”“但他快七十歲了,還能撐幾年?而且心臟不好,剛做過手術。”

易先生也認為,老梅該把魚交給國家,抽身而退了。

兩個妹妹兩家人的房子現在還在銀行裏抵押著,幫老梅貸了六十萬元。老梅還利息,到期後再貸款。老梅今年六十八歲,已經過了能貸款年齡的上限。

弟弟的房子以前也是幫老梅做貸款抵押,今年才第一次“解套”。

“如果他把中華鱘養死了,誰承擔責任?”“魚全死了這麼辦?”“一直貼錢,一直貼錢,什麼時候是個頭?”弟弟稱。他覺得,老梅真的不能再繼續養中華鱘了。多年前,他還借給過老梅十萬元,已經好多年了,但他沒辦法要。“他哪裡有錢還?都在水裏!”妻子說,老梅跟五個兄妹的感情一直很好,但去年,他們吵翻過一次。“大家都怕他最終還不上錢,一場空,話說的比較難聽!”

對於老梅養中華鱘這件事,妻子不願意多說,但也頗有怨言。

“那些魚是他一輩子最大的成就?笑話!是最大的悲劇吧!”“他是幫國家保護了珍貴資源,但他的困難、他的債務,誰管?”

“如果他把中華鱘交出去,不管他有多少債務,我幫他一起還。我可以賣掉房子,總還可以賣幾十萬吧?”老梅的妻子說。她也快七十歲了,平時住在距離魚場十多公里外的縣城裏,照顧九十多歲母親的飲食起居。

老梅卻有些猶豫,也有些衝突。他有時候說,“我也想放弃了,身體不太好了,年齡也大了,資金也成問題!”

但他又叮囑,“別告訴別人我不想養了,會有人使壞。”

他覺得最理想的情况,是給這批中華鱘找個好的去處,找個能養好它們的機构。否則,他不放心;最好,雇他去養,“就算我動不了,也可用嘴指揮其他人!”

“如果有資金,我能改善魚場的條件,有能力養好這些中華鱘。還可以雇人!”老梅補充說。

但最大的難題是,他沒錢了!

9月26日上午,在漁政部門登記後,去冷庫裏凍存一條死掉的中華鱘前,老梅取了一萬元現金。他說,這是去年的倉儲費用。“再不結帳,他(冷庫)就不讓我放了。”

兒子剛給他打了十萬元錢。“能撐一個月。”老梅說。

剛開始養中華鱘時,老梅預料到很長時間不會有收入。他想用養商品魚的錢,來填這個“窟窿”。

但沒想到中華鱘越長越大,佔據了魚場的大部分空間,“窟窿太大,填不了了,只能苦撐。”老梅說。

“有人說我養中華鱘是為了賺錢,說中華鱘是我的護身符,是定時炸彈,說我以此要脅政府……這麼多年,我賺到一分錢了嗎?我囙此花過國家一分錢嗎?”老梅問,“他們可以無償把中華鱘拉走,我總還能活得下去!”

夜裡老梅給翻肚的中華鱘打針,“它們甚至能聽懂我說的話,打針時遊過來,讓它停住,打完針拍一下游走。”老梅覺得中華鱘有靈性。“一看到它們,我就覺得高興。”“我認識這裡的每一條魚。”

老梅測應急抽水的進水溫度。

烈日當空。老梅戴著草帽巡塘。草帽上寫著“中國夢”。

老梅有一個夢,起初是產業夢,後來變成中華鱘的夢:他想讓這批中華鱘的後代看看長江、闖闖大海,重返家園。

要不到的補助

老梅說,養中華鱘這麼多年,他只被表揚過一次。

那是湖北荊州羋月橋工程施工“震死”36條中華鱘事件發生後,湖北省農業廳2019年請他和其他中華鱘養殖戶去武漢開會。

“領導說,感謝養殖戶忍辱負重,為保護中華鱘作出的重要貢獻。”“這是這麼多年,我唯一一次被表揚和感謝。”老梅說,“無論多難,我都會撐下去!”

他本來能拿到一筆養殖補貼資金,省裡下發的:一條子一代中華鱘,一年補助一千塊錢。

這對他來說,本來是個天大的好消息。他魚場倖存的中華鱘數量多,250多條,每年他能拿到補貼25萬元左右。

老梅也很高興,“上邊重視中華鱘了,支持我們保護了。這筆錢至少能買點飼料用!”

但他至今沒拿到這筆錢。

2019年政策下來,同時撥付資金,從湖北省農業廳連續兩年下發到宜昌市相關部門之後,“甚至連不差錢的三峽集團中華鱘研究所也從宜昌市分到了這筆補貼資金”,老梅說,他卻一分也沒拿到。

對此,湖北省農業廳相關部門負責人非常驚訝。2021年4月1日,他向澎湃新聞表示,這不太可能!並當即致電宜昌市農業局漁政部門相關負責人。

在證實前述消息後,湖北省農業廳相關部門前述負責人在電話中發了火,“瞎搞!”“一千元是解决不了什麼太大多問題,但表示對這個魚的重視,是一個態度。”“這個魚要吃東西啊!”“(老梅魚場)是沒有(中華鱘馴養繁殖許可)證,但魚得保護!”

次日上午,宜昌市農業局一比特副局長及漁政部門兩位負責人從宜昌趕到老梅魚場,座談瞭解情况,中午返程。

五個月後,2021年9月份,宜昌市農業局漁政部門一比特負責人告訴澎湃新聞,如果老梅不辦證,明年的補貼資金下來,“我還是不會給他!”

老梅說,他也問過市里兩次,得到的也是這樣的回復。老梅居然沒跳脚。“市里說,我辦到證的話,給我十萬!可是省裡的精神是25萬,唉……”

但宜昌市農業局漁政部門前述負責人告訴澎湃新聞,湖北省農業廳下發的檔案中,沒有寫明針對子一代中華鱘每條補貼一千元,而且檔案要求補貼的是合法的企業。“如果給了老梅,上級部門稽核我們怎麼辦?”

他們要求老梅辦的證是中華鱘的《水生野生動物馴養繁殖許可證》。

農業部發佈的《水生野生動物保護實施條例》第十七條規定,馴養繁殖國家一級保護水生野生動物的,應當持有國務院漁業行政主管部門核發的馴養繁殖許可證。

老梅坦誠,他確實沒有《水生野生動物馴養繁殖許可證》,但稱這有歷史原因。

他2002年建魚場,2006年為申請承擔庫區增殖放流苗種項目開始養中華鱘,當時政策寬鬆,宜昌市水產局稽核簽發給他《湖北省水產苗種生產許可證》,其中明確標注生產品種包括中華鱘。該證蓋有湖北省水產管理辦公室和宜昌市水產局的關防,有效期從2006年5月8日至2010年5月7日。

當地漁政部門工作人員見證下,三峽集團中華鱘研究所工作人員對死亡中華鱘解剖。

為什麼後來沒有續證?

老梅說,後來申請辦《水生野生動物馴養繁殖許可證》時遇到一個難題:當時給他中華鱘魚苗的中華鱘研究所不願意開證明了。而審批組織要老梅證明,“你的中華鱘是從哪兒引進的?”

對於老梅遇到的難題,秭歸縣農業局漁政部門相關負責人向澎湃新聞表示,“要是中華鱘,(我們)馬上啟動中華鱘保護預案。不是中華鱘,我沒必要管,死完也不用管。”“國家有成熟的預案,我(這裡)現在沒這個東西(中華鱘),為什麼要製定預案?”“哪個人敢說它是中華鱘?”

雖然秭歸縣漁政部門質疑老梅養的是不是中華鱘,但該組織向澎湃新聞提供的檔案顯示,秭歸縣漁政部門2020年11月向宜昌市漁政監察支隊的報告中明確指出,老梅魚場這批子一代中華鱘在2019年已接受全國的普查登記,並進行了PIT標記。

也就是說,這批中華鱘已經上了“戶口”,有了身份證,納入相關資料庫了。

“是辦證重要,還是保護重要?”老梅問,“這到底是誰的魚?”“在他們看來,我的首要任務是把證辦下來,但我認為,得先保魚。整個魚場只有我一個人。何况現在還斷水了!”

2021年9月29日,老梅告訴澎湃新聞,一比特親戚從武漢回來,幫他整理資料,拍照上傳,申請《水生野生動物馴養繁殖許可證》。他現在已經拿到了中國水產科學研究院長江水產研究所出具的“形態符合中華鱘”的鑒定報告,終於解决了“證明中華鱘是中華鱘”的問題,但還是沒能拿到補貼資金,“他們說,錢已經分掉了!”

2022年1月14日,老梅向澎湃新聞表示,申請已經提交上去一段時間了,還在審批過程中。

老梅夜晚巡塘。

老梅還能養中華鱘多久?

從兩三年前開始,老梅魚場貸款時,就得兒子也簽字同意了。

“他還不了貸款的話,我得還。那幾次都是把身份證寄回家給他。”老梅的兒子說,他幾乎每年都得“支援”父親一些資金,盡己所能,支持父親的這個“愛好”。

“不是所有人都願意花20年時間去做一件對的事,”從中華鱘保護和生態保護的角度,老梅的兒子覺得父親是個英雄,“但要犧牲整個家庭為代價,從我個人的角度,我不希望出現這樣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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